舞蹈是什么?杨丽萍说,是语言,是信仰,是一种生活方式。这句话,也许很多人都会说,唯有杨丽萍说出是令人信服的。因为她是杨丽萍啊。前几年在云南大理,当地人自豪地指着一个地方跟我说,那是杨丽萍的家。我见过杨丽萍几次,大都在台前幕后。有一次,她在广州演出《雀之灵》时,因为服装的扣子没扣好,无法跳下去,一般的演员遇到这种情况会慌张,不知如何是好。我看见杨丽萍从容转身,以一个不为人所发现的动作把扣子弄好,继而把《雀之灵》舞向极致。
1986年对于杨丽萍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的年份。这一年,她凭借《雀之灵》赢得了“孔雀公主”的美誉。在以后的日子里,杨丽萍还跳了《两棵树》、《丝雨》、《梅花》、《火》等作品,这些作品成就了杨丽萍的舞蹈梦想。多年之后,她打造的原生态歌舞《云南映象》,让人见识了她作为一个舞者创造的生命力。2003年,《云南映象》首演成功后,媒体把各种赞美之词加到她的身上,她需要社会的支持,但当她独处之时,她却厌倦别人称她为舞蹈家。生活在云南,舞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,就像生活的一部分,汲水而歌,取火而舞。对于杨丽萍,我感兴趣的,更多的是她的童年生活。杨丽萍说,当她还小时,她的奶奶告诉她,跳舞是为了和神对话。多年之后,当她真的和舞蹈灵肉交融时,她听到“异族”文化的召唤,那展开的双臂无限延伸,人就是一双翅膀,一棵树,一片云,一阵风……神的记忆留在她的舞蹈里,那里有宇宙、自然,生命的想象、追问和敬畏,自然给了她舞蹈的能量。
中国的舞者大都是昙花一现,极少有生命之力。这些年,我见过很多拿这个奖那个奖的舞蹈演员,对之我们还是充满期待,但日后他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日常生活中,他们获取了资本,却变得越来越平庸。说到底,更多的舞者是为了生活而舞,而不是为了生命而舞。为信仰起舞,那就更难了。《云南映象》创排时,最困难的时候,杨丽萍把自己的房子卖了,没有对舞蹈最疯狂的投入是不可能这么彻底的。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说杨丽萍:“这些年,无论在艺术道路上遇到多少挫折,她都没有退缩。她不跳舞,完全可以有很多选择,可她还是一直在舞台上跳,这让我佩服。”
是的,她在创造让人惊讶的舞蹈艺术。《云南映象》之后,她又打造了全景式藏族民俗文化歌舞乐《藏谜》,这是一部对生命、死亡、现在、未来充满思考的作品。像《云南映象》一样,杨丽萍把大地上劳作的牧民召集到舞台上,发掘出其自身的艺术潜能。这些藏民在舞台上歌之舞之,朴实、自然、真诚,他们进入狂欢状态时,便是原汁原味的民间艺术了。杨丽萍重拾大地上的宝石,擦去灰尘,让它重放光芒。这没有掩盖的舞蹈激情是杨丽萍用她巫术般的艺术才华唤醒的,她已成为大地上民间舞蹈的召集人了。现代文明的入侵,物质生活的摧残,少数民族文化中的珍品在濒临消失。当她看到绿春的神鼓只有一两位老人会敲时,她痛心疾首,她知道这几十套充满人类演变的鼓舞将随风而逝。也正是这种迫切感,让她自觉地去承担什么,去珍视比我们自身更长存的事物,去联结我们珍视的永恒之物,从而超越此刻,而这一切来自她对舞蹈的信仰。
有一天,我和云南《滇池》杂志的主编张庆国先生聊起杨丽萍,他说杨丽萍最大的好处是她没有受到学院派的影响。是的,杨丽萍顺从了自然,她个人的理念并没有凌驾在自然之上,她因之没有受到损害,她的原生态符合了自然的法则。杨丽萍的力量还来自于她不是简单地顺从或改变,她是把自己变成自然中的一个事物,她身在其中,她舞蹈起来她拥有自然的力量。
“当舞蹈成为信仰,走在朝圣的路上,一步一叩首,就是幸福。”唯有有信仰的舞蹈的杨丽萍可以自如行走天地间。杨丽萍的内心信仰是从她自己的心灵深处生长出来的,她说:“我跳的就是命”。